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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onyen  的【游览见闻】专栏

  作者:wonyen  发表时间: 2011/4/28 14:29:37    查看: 3318     评论: 2
标题: 不了了之与生生不息

凌晨五点,看着窗外依稀出现的油菜花,心情是欢喜略多于困乏,在这么一趟没有座位的列车上,在这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不知道油菜花与我处在哪一个地理位置,只知一个半小时后,我将踏上另一个城市,也是结束此行的最后一个中转站。如果说,三年前到这里还是有带着疑问而来,那么三年后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十分恰当的借口了。
行到水穷处。这应当要有多高的悟境。尚处迷茫状态的自己,或许行走于山穷水尽之时还差不多,那就且把那晨曦中的淡黄油菜花当做此行的一大收获吧。黄花是我今生的偏爱。或许缘于早年看到东坡居士的“郁郁黄花,尽是法身”,对于法身或者法本身,了悟不多、甚至可谓是不求甚解,反倒是经年偏执于翠竹、黄花之类的名相了。事实上,却也无纠结于分辨法身色身的智慧,不过是感觉到一份心头的宁静与平和,哪怕只是暂时的、或者瞬时的。
在黄花未映入眼帘之前,一路上琢磨着的是归元寺里的一副对联: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身处尘世之中,对于人与事,我们都需要有相当的慧力,方能正确的看待与妥善的处理,乍看这样的话语、逻辑又未尝不只是一种笼统的模糊的办法?但若是进一步刨根究底,非但不能寻得终极答案,而且往往会丢失初衷,渐行渐远,偏离来时的方向。就好像打井是为了取水,遇到阻碍之时固执地竭力突破,殊不知一处不合适可寻他处,殊不知掘井法只是取水方法之一。当我们以旁观者的视角跳出来观照自身,就会发现自己也常陷入这般思维窠臼、乃至画地为牢。如何打破窠臼、牢笼,如人饮水,取水者、饮水者自知矣。而这,就是“法无定法”的涵义吧。
    至于“了犹未了”,指的应是事物之间因果相循相续,没有绝对的一个可以形容终止、静止的状态。这便是《道德经》第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所阐释的“道理”。所谓缘起缘灭、了或不了,落到俗世的或世间的处事态度上,许是尽心二字。孟子讲“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不了了之,并非是我们现代文里头惯用的“不了了之”粗浅意思,而是一种淡然不争的心态,一种无为而为之的态度。时代变化,语言及其背后的逻辑也在被世人所改变,一个原本积极、达观的完整动态思想渐被拆解成消极、生硬的片面静态描述,或许这也正是“未了”的天下事。无论是关于时代、社会的天下大事,还是一己小事,皆不宜偏执于“了”——如果按某种主观相对区分上联属于方法论、下联就属于世界观范畴,然而上下之间又是相辅相成,人处事中、事在人为。整体都是人生观,整体也都是处世态度。一切的关键在于知行合一,才能做到不拘泥于“法”或“非法”,不拘泥于“了”或“不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是苏东坡当年回应其弟苏辙途中感怀的一句名言。仕途道路上,苏东坡走的并不顺利,但他以其洒脱、自在的心境面对人生中的种种困厄。另一方面,虽然明了人生无常、无可执着,他仍秉持乐观向上的思想,在崎岖漫路中奋力前行。这种兼具“事如春梦了无痕”的达观与“人似秋鸿来有信”的坚定,正是“了犹未了”、“以不了了之”的最佳注脚。遥想当年,当东坡填着“花褪残红”、“枝上柳绵吹又少”的词句之时,不知是否也能如面对寺壁颓坏那般了悟的心情?设想换做自己,应是无法做到吧。当然,天下事本来就无法有绝对的了与不了,惜春、惜花的心情难免应景而生,就像如今我原本期待的一幕唯美的樱花画面落空,也不由一丝的失落。“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赏花,从来不是此行或者人生之旅的主要目的,这一场花事谢了了无痕,然而春天才刚刚拉开序幕;这一处的花落了尚有它处,况且春天年复一年,永远了犹未了。真正背后感慨的倒是主体,是作为“百代之过客”的人生,而非“万物之逆旅”的客体。面对千百年滚滚东流的长江水,任何感慨、忧愁的念头都只是转瞬即逝的小小浪花。只是,如今的我们似乎也尚未到“倚杖听江声”、“江海寄余生”的年头。
    转一个头,换一个视角: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长江流域作为中华古典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历来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然与人文完美结合。沿江而下就是苏杭,以及江南的另一条名江钱塘江了。孟子云:“观于海者难为水”,对于海边的人而言,看着这些大江大河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虽也由衷赞叹这些江河以及江河上大桥的气度和优美,却不禁怀念起那片熟悉的简单的一望无际的大海了。其实天地万物,大江南北,各有各的好,就如同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儿都有各自的美,然而在这份客体独特性的对应层面上就是无有差别的统一性——或同一性,大家都是水、都是H2O——因应着的也就是主体没有我相人相众生相的分别心。上善若水,利物不争,一念及此,当即放下。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从西湖的苏堤到西湖边上的灵隐寺里,依然都有明显的东坡足迹。寺里大雄宝殿对联:古迹重湖山,历数名贤,最难忘白傅留诗、苏公判案;胜缘结香火,来游初地,莫虚负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此外,天王殿一副颇有禅机的对联:峰从天外飞来,见一线光明,万壑松涛开觉路;泉自石边流出,悟三生因果,十方华藏证根源。因应着东坡在飞来峰冷泉亭的:“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后来冷泉亭重修由明代董其昌补题,以及《冷泉亭送唐林夫》诗中的“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当年东坡虽是被贬至杭,但了悟雪泥鸿爪的旷世奇才却是随缘任运、随遇而安,而且用心为当地做了许多实事。用灵隐寺里的对联解释,就是“开觉路”与“证根源”之化现,在那样的悟境中物我合一,人与山水无别,东坡即是飞峰、即是冷泉,人生就是觉路、天地就是根源。所以说,真正的明了能将困境化为顺境,能将绝地化为觉路,能将疑似的山穷水尽化为柳暗花明的源头。
真正的“了”应该既不是静态的了,也不是静态的不了,而是动态的前行。非行无以明了,非行无以觉知。很简单的、也是很根本的一个原因即是:生命与整个宇宙中的万物一样都在不停地运行。人生,就像那长江、大海中不断流动的水一般,而每个个体就是那一滴滴相似而又非是的水珠——在譬喻的层面上它也可以是树叶、花儿或者任何能指。而前行并不意味着不能暂停,或没有暂停。“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张弛有道,才是为人处事的灵活灵动之法。很多时候,等待是明见真相的必经考验和必要条件。人生道路上,我们都或知道或本能往前冲,若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暂停、思考,往往容易偏离方向,事倍而功半。真正的大智慧会适时而行、择机行事,而这份智慧正是来源于上面所说的“不了了之”的觉知。
其实,若是进一步推敲思考与觉知,又何尝不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状态。在我们的这一生当中,每每要在回首往事之时方知是非对错,或者也无关对错的可笑、可叹与否。在我们追忆思索的当下,外表是安静的,内心却如风吹波澜、云涌天空。天空是我们的本觉,云朵就是我们各种善恶悲喜的念头;各种试图回到过去或者飞至将来的臆想、幻想、妄想,搅动着我们本自清净的心湖本体与本觉。当根尘和合、因缘相生,世间的诸多事物接踵而来,如生老病死或聚散离合,如工作、生活或情感中的各种起伏变化,如意或失意,都会引发一轮又一轮的或喜或忧的思想。虽说我思故我在,但若没有妥善处理,即便是希望也会变味,过分的欲望、奢想令人趋于疯狂,而失望则会演变会绝望、恐慌,无论哪种偏离都将令心性散乱,进而行差踏错、迷失津渡。因此,我们需要的不止是思考,更重要的是思考中的觉知。唯有觉,方能知。知即是慧,明辨法与非法的慧,明了为或不为的慧。佛经里头又分粗慧、细慧为寻与伺,而寻也称觉,伺也称观,不管是觉是观,皆需长年累月闻思修的实行与印证。  于真正的修行者而言,“行”是一种平衡起心动念的不二法门,一个勘破物我两执的必经过程。此时再回想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又何处是思、何处是慧,何处是修,何处是行?
再次回到厦门,已是木棉与三角梅盛开时节。途径公园东门,可见一排紫色三角梅树,整株大都是绽放的花簇,鲜艳得耀眼。这分明就是生命的跃动,一片片怒放的花朵,一个个开朗的灵魂。眼观花开,心生喜悦,吾称之为花喜。假如法喜是琼浆、是玉露,花喜就是甘霖、就是雨露。法喜可以醍醐灌顶,花喜则是无孔不入。而筼筜湖边的红色木棉,虽已落红满地,枝头木棉花犹然稀疏有致,那是另一种优美、淡雅的颜色,接近于黄与红的结合,或可称之为橙红、桔红色。木棉尽管花期不长,仍以其鲜艳似火的张力,点缀着身边赏花人的视野,就如同它挺拔枝干上常年的翠绿,喜悦着那些或结伴而游、或独自散步而来的行人。年年岁岁,花开花谢,天地万物,生生不息。
又是一夜天色将明。忽闻鸟鸣唧唧,蓦然惊觉,入乎其中、还须出乎其外呀。莫忘了,归元寺藏经阁外还有另一副对子——
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
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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