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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媒体札记：死磕

[作者] wonyen [发表时间] 2013/8/21 13:04:03 [回复] 0 [点击] 1349

[作者] wonyen [头衔] 站长 [经验] 6019025 [等级] 大主帅 [发帖] 2789 [回帖] 1777 [登陆] 2388

[发表时间] 2013/8/21 13:04:03 [楼主]

标题： 媒体札记：死磕

南方都市报对“民众自救”的倡导，不只是面对天灾，还要针对人祸。社论版头条《律师抱团“死磕”，较真精神助力法治中国》，说的就这个道理。

被赞美的“死磕派”可轮不上兰和。就在这位李天一涉嫌强奸案辩护律师昨天发表博文《真相，不是填空题》，指责涉事酒吧经理张光耀和“所谓受害人杨某某”的代理人田参军仍在“用悲情去煽动社会情绪，要挟司法”后，李天一的母亲梦鸽于下午13时乘出租车到公安部上访，递交了《关于对张光耀（化名张伟）等人涉嫌介绍卖淫和敲诈勒索犯罪事实的控告函》，使得这一场原告被告互指“操控舆论”的口水战又有了新话题。虽说今晨确有钱江晚报由评论员刘雪松发表《应该尊重梦鸽的上访权利》一文，并获新浪推荐，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洪道德也通过京华时报表示“这跟她儿子是不是强奸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微博论坛上连夜传来的更大声浪仍是“作秀”之斥。

被赞美的“死磕派”，是“重庆李庄案、广西北海律师案、贵州小河系列案等，律师乃至法律学者的组团出现”。

这篇南方都市报社论写道：“近些年来，律师介入社会公共事务，包括一些热点事件的频次增多，一个引人瞩目的花絮在于，不少热点案件的司法推进，有越来越多‘律师团’的参与和努力。律师抱团介入具体案件，甚至诸多法律界学者专家亦组建顾问团在后方提供专业建议，得到了社会各界关注……相关律师群体也被舆论戏称为‘死磕派’。而‘死磕’从民间俚语层面的作对、拼命意味，到了律师团语境中，新增了对法律程序较真、强调和维护律师的法定辩护权利等意义。死磕的，不是特定的人或事，而是本来就应该被认真对待的各项实体、程序性法律规定。律师抱团介入案件，所立足的社会现实在于，司法环境中存在着各种与法律文本不吻合的情况，这一点于参与个案诉讼的律师而言，可能是几乎每天都在经历的切身遭遇(律师合法的辩护权利得不到应有尊重)，于公检法等法律部门而言，也是早已意识到并正在试图扭转的司法窘境。司法环境的根本性好转，有赖于权力干涉司法现象的制度性应对，在此之前，律师群体的个案性应对之一便是律师团。他们试图通过抱团介入的方式，推动司法审理朝更透明、更符合程序正义要求的方向发展，同时也是在律师寻求辩护权利行使的征途中相互壮胆，更在客观上表达着这部分职业法律人对司法现状的群体性忧虑”。

重庆李庄案、广西北海律师案、贵州小河系列案——在这几桩案件事发之时，南方都市报均曾带头向“死磕派”律师团送去温暖。至于今天为什么旧事重提、汇总升华，是因为一个在印刷版上不能写出的名字。

把“死磕”的力气用在互联网上吧，这里的管制没有那么严格。昨天深夜，利用官方微博账号@南都评论和@南方都市报，这家广东媒体已经提前写出了白纸黑字上“不能说的秘密”：“陈宝成事件律师观察团阵容空前。对律师抱团死磕的期待，多少呈现了舆论的焦灼和迫不及待，它寄托的是公众良善的愿望，但其无法承载未来法治中国命题的沉重。把抗争浪漫化，是对历史的天真与虚妄。回归每一个个案，在实实在在的抗争中获取正义及民间力量的寸进，夯实法治的基础，美丽中国，方能可期”。

是的，兄弟们没有忘记陈宝成。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先后供职于新京报、南方都市报、财新传媒这三家中国顶尖媒体，并长年从事法治报道，陈宝成可能是中国记者和律师们最熟悉、也最容易赋予特殊感情的抗拆者，所以，总在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为他呐喊。

“阵容空前”的平度陈宝成案法律专家顾问团、律师观察团，就在这个背景下于昨日宣布成立。根据那份内含90多人名单的公告，专家顾问团里，不仅包括此前已经领衔向青岛市委书记等发出呼吁书的中国政法大学原校长江平、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徐昕，还新添了张思之、张千帆、童之伟、王锡锌、何兵、陈有西、袁裕来等知名人物，律师观察团里则纳入许兰亭、张青松、李霄霖、陈光武、杨学林、周泽、朱明勇、毛立新等各方高手，至于要直接去和平度警方“死磕”的辩护团，更是明星云集、无出其右：浦志强、迟夙生、斯伟江亲自上阵，代理陈宝成及其同被刑拘的6位亲友。

为了打好这场轰轰烈烈的“死磕”之战，朱孝顶、王耀刚、王甫、王才亮四律师更于前天下午在京召集研讨会，宣布基本案情是“违法征地、村委会组织拆迁、黑社会参与强拆、强拆后废墟中仍有村民大量财物、再度侵害私有财产、控制司机后报警18次、25小时后‘涉嫌’非法拘禁”。

一个名为“法政评论”的微博账号，正是根据这场研讨会内容，昨天发布扩展说明：“1、对金沟子村的征地、拆迁、施工全部无合法手续，村民大会更无权决定实施强拆，因此，强拆陈青沙家（包括其他几家）的行为，已涉嫌故意毁坏财物犯罪，且性质和后果十分恶劣；2、陈青沙家被强拆后，其大量家庭财产被掩埋在瓦砾之中，陈对这些财产（甚至包括瓦砾）仍享有所有权，他人实施的所谓‘清理建筑垃圾’的行为，亦属犯罪；3、根据我国刑法、刑事诉讼法，对任何违法犯罪，公民都享有正当防卫权（包括为了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它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对违法犯罪嫌疑人都有扭送权，因此，陈青沙等人对司机予以控制，是有法律依据的；4、扭送后立即报警，并愿意移交给警方处理，表明行为人主观上没有非法拘禁的故意，不构成非法拘禁。如果警察未出警或表示不予接收，则责任在警察”。

一定程度上，正是因为陈宝成当时所保卫的不是400米外、已被政府宣布绕过的自家祖宅，而是同村村民的“私人财物”，令这场抗争的意义得到了提升。前同事@吉四六早就有言，他之所以佩服陈宝成，就是因为他挺身而出的领袖精神：“对于乡村的凋敝，从农村进城的人身上都有原罪。乡村精英土改的时候已经被屠杀殆尽，文革又灭了小崽子。高考把乡村精英最后搜罗了。连年轻壮年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中国农村成了一块案板上毫无抵抗力的肥肉，而陈宝成却回去替我们偿还这个原罪”。

就这样，陈宝成不仅赢得了师长、好友、同行们基于过往好感而伸出的援手，更因为这份“忠良遭法欺，叛逆成大义”的悲壮，而将普罗大众对政府拆迁行为的一贯恶感推向新高潮。虽说从上周末起，有关此案的动态消息很难再出现在门户首页和报纸版面上，但后援团总可以找到各种渠道，比如凤凰新闻客户端昨晚就再推《一周人物：得道多助陈宝成》，文中感慨：“拆迁是中国民众的长久心结，可以说，舆论对于陈宝成们遭遇的关注与同情，完全是‘推人及己’，因为在一个权力主导的社会里，谁说陈的遭遇哪一天不会降临到你我头上？”

这种万众一心、倾巢而出的场面，令身在异地的@青石律师心生革命浪漫主义般的向往：“身在青海，关注平度，那里正进行着一场法治与反法治的决战，那是一场全方位大规模的决战，双方投入兵力、兵种都是空前的，法律战、信息战、舆论战同时展开，反法治一方穷凶极恶面目狰狞，而人民正展开了史诗般的反攻”；@迟夙生律师更是激情满怀：“我愿战死在这里！”

被“死磕”的，首当其冲当然是拒绝陈宝成取保候审的平度警方，以及已经被微博爆料者轮番指控贪腐的当地官员。但既然法律战之前先要有舆论战，战场上就少不了大众网。

这家山东官办门户也算是一战成名了。继《平度警方回应“25小时设局论”：五轮谈判未果》等系列报道后，昨起又有《汽油泼身何来烧伤？专著明示就是“化学烧伤”一种》、《陈宝成家停水停电真相：急雨大风致平度大面积停电》，进一步否认陈宝成声援者的指控。今晨，更以首页头条推出《大众网记者做客人民网谈平度案采访过程》，是首席记者盛堃等借用最高党报下属网站的麦克风，强调“据大众网记者到金沟子村的实地采访，陈宝成所谓‘暴力拆迁’失实”、“陈宝成等涉嫌非法拘禁案与金沟子村旧城改造拆迁无直接关系”、“从出警记录看，所谓警方不处置完全失实”、“陈宝成代理律师未亲自去过现场，很多言论是主观臆断”。

上周六发表的《从陈宝成案看名人效应和舆论绑架》，则是将批评矛头直指“全国各路媒体记者、微博大V、社会公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陈宝成等因涉嫌非法拘禁案是一起名人利用社会舆论绑架政府的事件。纵观近年来，全国范围内一次次以道义、正义为名的‘舆论绑架’，无非是利用了网民对弱者的同情心和‘仇官’、‘仇富’的心理。随着网络媒体特别是微博的兴起，人们开始意识到，原来个人也是可以地方政府抗争的，但是是否所有的抗争都是合理合法的，似乎就变成了次要的和被忽视的问题”。

作为大众网总编辑，朱德泉知道，微博才是“刺刀见红”的地方。早在上周三，他就针对江平等人的联合声明，转发自家评论《让法律的归法律，舆论的归舆论》，并辅以摘要：“如果几位法律学者点一把‘舆论之火’就能把客观事实烧的遍体鳞伤，微博红人的强词夺理就能把非法拘禁司机的视频美化成和谐相处，一群自欺欺人的灌水小号就代表民意的话，那么这才是陈宝成等涉嫌非法拘禁案真正的悲哀”。

接下来的一周中，朱总编俨然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在与各路陈宝成支持者展开舌战，对“网传大众网为官方垄断代言人之谣传”表示不解并谴责，批评江平、徐昕等学者“党同伐异”、“用媒体、自媒体为自己的学生，同事、前同事私欲公器私用”，强调“在是非问题上人情取代公正是坏立场，是无底线”。

在被他微博置顶的是《警惕时评中的逻辑谬误》中，是以陈宝成东家财新传媒所发声明、南方都市报12日社论《记者抗拆被拘：传真机坏了，真相不能坏》，以及@南都评论次日为江平、贺卫方联名喊话所作的注解——“并非将问题解决之希望寄托于领导，而是对平度当局‘传真机坏了’式的推诿表达愤慨”——为剖析对象，宣布其间存在“偷换概念”：“称传真坏了的人——一名姓马的110值班警官个体概念，被扩大为平度警方概念，并通过大众传播进行初次语导。而到了13日，这一概念又被@南都评论换升为整个‘平度当局’，进行再次误导，在一轮对平度市的舆论审判中起到推波助澜作用……是不是一种媒体的话语权暴力和有罪推定呢？”

只不过，在表现凛然正义之时，@大众网朱德泉多少还是流露出些孤单与无奈，他不仅叹息于“山东就没有严肃的新闻人吗”，更因为京华时报、潇湘晨报、北京晨报，21世纪经济报道等调查报道均与自家唱反调，而更加感受到了对新闻界现状的“悲哀”：“律师信口说，南北记者随手写，到了报上成真事，气得公众火冲天……在现场，真调查的，用证据说话的，反受指责”。

能够让朱总编在微博中引为同道中人的，除了@吴法天、@点子正、@李牧等反“公知”先锋，也就只剩下纪许光了。这位陈宝成曾经的同事兼同乡好友，如今是和他此前赖以成名的批评公权力言行立场背道而驰，坚决地为@青岛发布、@青岛公安、@平度公安加油，并且毫不客气地将“公知、诉棍、流氓”这样的名号扔向对方阵营。

至少，在这些支持惩罚陈宝成的人们看来，“非法拘禁无辜者”的罪名是无可辩驳的。@张鹤慈上周六发出长微博《和陈宝成的律师李会清较较真》，干脆就是从那些为陈宝成辩护者所提供的材料入手，证明陈宝成已经触犯法律、律师的辩护自相矛盾：“如果是钓鱼执法，谁让你上钩的？司机奉命主动被扣？陈宝成们也是奉命主动扣人？陈宝成手里的刀枪剑戟和汽油也是奉命拿的？……太多人不明白，现在谈论的是陈宝成在这次扣押司机事件中是否违法，至于事件的起因，政府、警察是否有问题，都不能为这件事开脱。就算是陈宝成在其它问题上都占理，也不能成为他可以使用暴力扣押一个司机的理由……现在律师组团去围魏救赵，想证明开发商与官员的关系，就算是能够证明存在权钱交易也不能为非法拘禁开脱……站队划线党同伐异表现得登峰造极。‘右派’几乎是毫无例外地站在了陈宝成一边。右派的基础是普世价值，只是往司机身上撒汽油一事，陈宝成触犯法律已经无可辩驳。陈宝成用刀和汽油对付挖掘机可以，对付人就是践踏普世价值的基础，践踏了每个人的不可侵犯的人权和自由”。

按照@张鹤慈的判断，“今天维稳下朝野共建的刁民运动，在唐慧陈宝成曝光后不会停止，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站在其对立面。唐慧陈宝成的激情表演可能为刁民痞子运动降温”。或许，同一天出现在微博上的《陈宝成抗拆记》，可以对此有所证明。

文章源自未经身份认证的账号@戴假发的南瓜ST，应该是由一位山东警察所使用。引用大量资料，回溯前因后果，虽说也表示相信陈宝成“是将家乡作为一屋进行的‘理想实验’，是为了‘法治精神的坚守’和‘父老乡亲的长远利益’，是农民对祖屋的‘乡土情怀’”，但更多的是对其七年抗争史价值的否定：“被陈宝成说服维权的十几户村民，也一直存有这样的疑问，‘我们维权到底为的什么’？‘法治’‘理想’显然不是他们所要的答案，而陈宝成拒绝回应。带着疑虑的维权户逐渐被村委会和其他村民说服，围绕在陈宝成身边的由几十户最终减到了八户……陈宝成抗拆维权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不仅外界莫衷一是，恐怕他自己最后也说不清了。绝大部分金沟子村民都乐见搬迁，居住条件和生活质量得到大幅改善。平度政府和金沟子村委忌惮陈宝成的记者身份，多次私下开出条件，许诺帮陈解决北京户口，陈均未应口。如果纪许光爆出的‘六套精装大产权房’是陈宝成的真正条件，那确实有些过高……在这样的进退失据下，无论陈宝成最初的诉求是什么，都只能硬着头皮顶下去”。

“社会要发展，私权要保护，如何寻求两者的平衡”——同为记者，效力于央视的王志安不仅将@戴假发的南瓜ST之文赞为“所有关于平度事件报道里面，梳理的最全面的一篇”，更贴出旧文《强拆之中正义观的辨析》，作为补充：“国内的拆迁纠纷，当事人一般多关心拆迁补偿，媒体和公众多关心拆迁是不是公共利益，甚至有许多人认为，即便出于公共利益，也不可以强迁。在早年的拆迁当中，政府的拆迁多具有掠夺性质，这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强拆即作恶的公众印象。政府通过拆迁谋求经济利益，本身又加剧了这一印象的强化。目前，在一些大都市，拆迁的补偿标准已经不低，但在一些中小城市，掠夺性拆迁还有相当的市场。这种以经济发展牺牲少数人利益的举动，毫无疑问该受到谴责。但也要看到，即便再高的补偿标准，也会有人拒绝拆迁。这个时候，只有理解在公共利益下政府征用的正当性，才能寻找到一个社会发展过程中，个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合理的边界……中国城市化过程中的大规模强拆，问题的根子不在于强拆是不是有利于经济发展，而在于现有的法律框架，强拆的合法性基础不足”。

是就事论事指出陈宝成非法拘禁咎由自取，还是就势论势强调陈宝成事出有因被逼无奈，这势必又要成为一桩罗生门，再详尽的视频也不可能矫正选择性失明。

倒是周凯莉，现在不肯再“死磕”了。作为陈宝成的朋友和率先将他母亲推向公众视野的中国青年报前记者，她在微博上多了说一句：“我更希望，宝成兄能够平安出来，而他出来后，能够重新开始，而不要把这一场抗争成为生命中的唯一内容，过于执著，才是最大的悲剧”。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霍默静 mojing.huo@ftchinese.com）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徐达内